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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余波

    要说姜绍钧娶妻这事,对谁的打击最大,那必定是冯书蕾无疑了。若光是这件事也便罢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一向疼爱她的姐夫竟逼着母亲要将她送去家庙清修!
    冯书蕾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日日夜夜地抱着冯老夫人哀哀祈求。冯老夫人被她哭得心都碎了一地,自长女逝世后,她的一腔慈母心肠悉数倾泻在最疼爱的幼女身上,如何受得了她如此哭求。
    在坚持了四五日后,冯老夫人撑不住了,给宫中的太后递了折子,换上了一身一品诰命夫人的外命妇常服,登上马车入了宫。
    只是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冯老夫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哀愁绝望。太后的态度温和,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这次处置都是由定王一人决定的,她老人家也没办法。
    冯老夫人面色沉重,心不在焉地从太后宫中走出来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面容清冷身姿高大的姜绍钧。
    她面上一喜,慌忙拦住了他的去路,朝他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定王。”
    姜绍钧显然没料到在这里迎头碰上了冯老夫人,虚扶了她一下,“岳母不必多礼。”
    “岳母”这个称呼让冯老夫人一哽,诸多心绪缠绕而过,再度抬起头来,声线已是颤抖,“王爷,老身知晓是老身僭越了,但,王爷若还认老身做岳母,便将娇儿的惩罚放轻些吧!她已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几日冯襄上定王府负荆请罪过,她也往定王府递过帖子,但无一例外都被定王府的总管告知王爷并不在府中。她如何不知这是定王特意避开了他们,此时她也顾不得身在宫中了,对着自己的大女婿含泪祈求。
    姜绍钧蹙起了眉,语气冷沉,似乎毫无转圜余地,“铸下如此大错,若不重重罚她,更会惯得她愈加不知天高地厚。”
    “但、但错已铸成,即算是娇儿受此重罚也无法更改事实……”冯老夫人焦急道,“老身会将娇儿看管在城郊庄子上,请两个严格的教养嬷嬷板正娇儿的性子,等过得几年,娇儿改好了,再让娇儿远嫁离京……”
    杨老夫人抬眼间看到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想到两个苦命的女儿,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滑下,凄然道:“娇儿才十六岁啊!花朵一般的年纪便要在那冷冰冰的家庙中过一辈子,王爷如何忍心……”她脑中滑过一线灵光,望着姜绍钧漆黑冷漠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道:“初蕾在时,最是疼爱娇儿这个幼妹,若她在天有灵,见到娇儿如此凄惨,会不会流泪?”
    冯老夫人提到“初蕾”二字时,姜绍钧立得挺拔的身姿几不可见地晃了晃,及至她说到最后,他浅色的唇紧抿,黑眸中情绪翻涌,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像是要以此来压制他心内的动摇矛盾。
    过了良久,他才在冯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哑声道:“便按岳母说的做罢。”
    他说完便侧了身,让冯老夫人过去,但当两人都转身之际,看到宫道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皆同时愣了愣。
    少女身形娇小单薄,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裙,楚腰纤纤,身段玲珑,精致迤逦的瓜子脸上满是江南烟雨的柔婉多情。
    她也不知在这处立了多久,见到冯老夫人要离去了,她侧身让到一旁,如纤羽般的睫毛垂下,礼节周到端庄。
    冯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她对于这位被她女儿阴差阳错害了清白的姑娘不是不愧疚的,即算是最终她要以亲正妃之尊嫁给定王,也没有哪位姑娘家愿意经历这些。
    压下心中愧意,她匆匆朝少女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与她擦肩而过。
    青黛等到余光里那身绣着云霞翟鸟金纹的一品诰命夫人常服走远了,才抬眸看向立于一旁的姜绍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太后宫中走去。
    青黛今日也是来谢恩的,正要去慈宁宫里拜见太后,不想竟在必经之路上碰上了这一幕。看来姜绍钧对他的原配妻子感情真的十分深厚,不然也不会因冯老夫人提了一句,就改了对冯书蕾的处置。
    姜绍钧步履沉稳,走得不快不慢,但他人高腿长,很快便把青黛落在了身后。他也未有等她的意思,两人全程一语未言,压根不像一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慈宁宫中,太后是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一身朱褐色的家常褙子,看起来亲近随和,没有半分架子。见到了青黛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絮絮夸奖,眉目间满是对小儿子即将娶亲的欢喜。
    姜绍钧在一旁不为所动,喝完了一盏茶,便起身同太后告退了。
    太后歉然地看了一眼青黛,悄声朝她低语,“绍儿便是这般冷清的性子,你且热乎些多捂捂,他便暖了。”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红着脸娇羞地垂下了头。
    僻静的杨府内,前院里的陈设依旧简单素净,杨巍端坐在桌案前,盯着刚从京外传来的信件,上面仅有简单的四个字:未曾寻到。
    他闭了闭眸子,却无法掩饰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
    七夕那日宴饮的宿醉过去后,他便得知了定王和俞叁姑娘的婚事。记忆中湖岸边的少女的容颜在酒意的熏蒸下如被覆上了一层浓雾,他有些自嘲地一笑,笑自己如何能凭醉眼朦胧的惊鸿一瞥便认错了她。
    她一个青楼出身、靠卖身钱接济父兄的瘦马,怎么可能是俞相府中的姑娘。他着实醉得不轻,杜康此物,果真误事。
    他放下手中的信件,再次对谨言吩咐,“继续往南找,重点放在秦楼楚馆,富商官吏养在私宅中的外室也莫要放过。”
    他至今都未曾想明白她为何要离他远去,是寻到了更好的高枝为获罪的父兄提供更多银钱?而且及至她不见踪影,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对她的了解是如此稀少,甚至连她的本名、她父兄的流放之地都不甚清楚。
    杨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放下手时,眸中痛苦的神色已被掩盖,一如往常那般威严肃穆。
    无独有偶,这场七夕宴影响的不只杨巍一人。
    本应在鲁北的秋明良身处杭州府的私宅中,手上捏着通过锦衣卫的特殊通信渠道日夜兼程送至他手中的一封密信。
    信上小字密密麻麻,用暗语写着京中的各种动向。他的神色漫不经心,一目十行地扫过,却徒然定在了最后一行上。
    圣上赐婚定王与俞相家叁姑娘。
    他猛然翻到下一页,这页详细写着每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完最后一个字,手中薄薄的两页信纸被他倏而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他豁地起身,大步便朝外走。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很是诧异,小心地问疾走的秋明良,“大人,您要去何处?”
    秋明良转过头,那直面着他的锦衣卫身躯骤然紧绷冰凉,只能僵硬着面颊,听他阴沉沉地吐出两个字:“回京。”
    望着门外他已翻身上马的身影,锦衣卫忆起他方才宛如翻滚着无数种情绪的眸子就忍不住浑身打颤,这是他跟着指挥使这么多年,见过的他最可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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