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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于你

    “阿虞!”
    少女已经毫不犹豫地从城墙边跌落。
    离尤奔至墙边, 探身看向城墙下, 等看清少女身下缓缓溢出鲜红血液时, 他双目边缘顿时攀爬上赤红之色。
    “陛下小心!”
    倏的, 破空之声逼近。
    电光石火间他蓦地抬手, 狠狠一把攥住朝他射来的飞矢, 那箭来势太猛一瞬间无法收住, 箭尖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离尤缓缓抬起眼,目光阴鸷,杀意涌动。
    “杀。”
    贺恭知道国君显然没办法再等下去, 于是只好一声令下:“点火!”
    城墙上顿时燃起狼烟。
    数百米外的两座矮山上忽然草皮翻动,无数士兵从杂草掩盖下的栖身洞穴里撑身而起,以破竹之势涌了下来, 将邺、晟大军拦腰隔断成两截。
    “有埋伏!”
    邺晟两军顿时方寸大乱, 顾此失彼。
    “活捉邺军将领。”离尤拿起弓箭,于混乱中一箭射穿对方掌心, 一字一句道, “寡人要将他千刀万剐。”
    ……
    时间倒回到几分钟前。
    钟虞几步退到城墙边, 攥紧双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冷的。
    要说不紧张不害怕, 当然是骗人的。
    “系统, 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她在脑海中飞快地道, “我要透支下个世界的愿望,记得让我活下去。”
    说完,她咬牙鼓起勇气后仰, 冷色苍穹在眼前一晃而过。
    ——令人胆寒的失重感后, 她已经准备好承受落地身体受到撞击之后的麻痹与随之而来的痛苦。
    然而落地的一瞬间,她却像被一个怀抱给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接着这种奇异的感觉便消失退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落到了一团棉花上。
    她浑身有重创之后的脱力,却没有任何痛感。
    额角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然后缓缓没入鬓角。
    “……是你做的吗。”她有气无力地问。
    系统缓慢地开口,语调淡漠,“我屏蔽了你的痛觉神经。”
    “这个愿望用的不亏,买一送一。”钟虞的目光有些涣散。
    恍惚间,她朦胧视野里忽然出现了男人焦急震怒的脸。
    对方小心翼翼地抚她的脸,指尖都在颤抖。
    “阿虞。”他轻轻喊她,声音仿佛隔在一面玻璃墙外,闷闷的,又很远。
    钟虞想动一动嘴唇回应他,却发现浑身都乏力,根本无法自如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蓦地,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离尤将小心翼翼横抱在怀里的少女放在床榻上,他低头看向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喉间像被人扼住似地无法呼吸。
    “唯有一统天下者,方能使我心甘情愿献身!”
    他狼狈地倒退两步,城楼上她跌落下去身下蔓延开血迹的画面梦魇一样反复浮现在眼前,她的最后一句话也萦绕在耳侧。
    还有无声的“陛下”二字。
    “陛下,容臣救治——”
    他转身恶狠狠抓住军医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颤抖道:“救不了她,寡人就杀了你!”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先容臣查看伤情!”
    离尤喘着粗气,一把将人松开。
    他咬着牙,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
    他闭上眼,听着外面血腥的厮杀声。
    邺、晟两军联手,虽然对付起来不算太棘手,但这一仗很可能将耗时许久,此时又正值冬日,即便攻下这两国,军资人力也将耗费损伤巨大。
    若郦国趁弈国元气大伤时发难,届时可能会迎来吃力的局面。
    所以他令弈军假装不敌,为的就是请君入瓮,在卢城外将大军一分为二逐步击破。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军力。
    而他,原本可以将这个计划、可以将城外有埋伏的事告诉她,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离尤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少年时,看着自己那名动天下的母妃将父王玩.弄于股掌间,外戚干政把持朝廷,父王暗中准备实施的密令被母妃得知后,转眼就被阻挠得无法再进行下去。
    他还亲眼所见母妃与荀氏一族的男子偷.情。
    所以他厌恶母族,将他们连根拔起、驱逐。
    离尤睁开眼,攥紧手转过身,一步步朝床榻边走去,床边铜盆里一团团带血的布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以为只爱她一双手就能被一个女人玩.弄于掌中,所以他第一次放纵了自己,去亲近一个女人。
    愧疚与后悔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若她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寒光涔涔的针,粗暴地刺入他的脑海之中,疼得他险些踉跄一步。
    “陛下!夫人并未伤及要害,臣已为她止了血,眼下只需接上断骨缝合伤口,日后好生调养,必会痊愈!”
    离尤茫然回过神,急切地追问:“果真?!”
    “臣不敢妄言!”说完,军医从紧张与恐惧中解脱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是是是!”军医忙手脚并用地爬了回去。
    ...
    钟虞从昏迷中醒来时,屋内的光线格外暗,只有几盏烛台火光摇曳。
    几步远的地方突兀地摆着一张一看就不该放在这里的桌案,长发随意束起的男人正执笔坐在桌前。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下一秒就疼得拧眉。
    坐在桌前的男人背影顿时一僵,墨汁在纸上沁开,他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离尤猛地放下笔转身,一瞬间便对上了那双在夜里格外亮的杏眼。
    少女一怔,接着嗓音绵软沙.哑地轻轻喊道:“陛下。”
    他几乎已经快忘了……被她这样专注地凝视着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阿虞。”他僵硬地站起身,桀骜的眉眼在烛火掩映下看起来有些怔然。
    钟虞喘匀一口气,望着他笑起来,“陛下,弈军胜了吗?”
    离尤一怔,唇抿得极紧,喉间干涩。
    “……胜了。”
    “胜了就好。”她如释重负似地轻轻舒了一口气,“陛下……”
    话刚起了个头,桌案边的人忽然大步迈开,衣摆翻飞地疾步到她面前。
    男人呼吸颤抖,忽然在床边半跪下来,俯身如同呵护珍宝一样地轻轻抱住她。
    “阿虞,你醒了。”他低缓的嗓音里带着细细的抖,“……你赢了。”
    “我醒了。”钟虞吃力地抬起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后背。
    离尤埋首在她颈侧,“阿虞。”
    “我在。”
    “……寡人错了。”他低声颓然地喃喃,“寡人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
    ……
    弈王即位后五年,亲征率弈军于弈国边境卢城外大败邺、晟两军,又势如破竹,一路攻向邺国腹地。
    将军贺恭先是因故被国君处罚,后以迅猛之势攻下邺国三城,将功折罪。
    此时,王驾已返回都城,城中百姓夹道欢呼。
    坐在御辇中的男人嗤笑一声,将贺恭送来的捷报随手扔在桌案上。
    只是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似乎惊醒了枕在他腿上睡觉的少女。
    少女皱了皱眉,手抓住他的宽大袖口往他怀里蹭了蹭。
    离尤抿紧唇,脸上划过懊恼。
    不过……此时御辇已近城门,城内鼎沸的声响已经隐约可闻。
    他俯身吻了吻她眼睫、鼻尖、唇角,最后又亲.昵地用挺直的鼻梁蹭她柔软的耳朵,“阿虞。”
    少女无意识地“唔”了一声。
    “阿虞,再不醒,寡人就……”
    “……醒了,醒了。”怀里的人忽然困顿且不满地含含糊糊道,嗓音娇软得像在撒娇。
    离尤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唇微微退开时他哑声道:“马上入城了,那时宫人会掀开御辇幔帐,你与寡人将一同受百姓朝拜。”
    “这合规矩吗?”说着钟虞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整理衣衫,赶忙凑到一边拿起铜镜。
    她没看见离尤不怀好意地勾唇笑了,“规矩都是寡人说了算。”
    很快,长长的队伍从城门缓缓进入,御辇位于队伍前端,极尽精致华丽,幔帐被玉钩挂在雕花细柱上。
    百姓们激动欢呼,纷纷叩拜,同时掩盖不住好奇地抬眼打量御辇之中。
    高大威仪的男子身边,依偎似地坐着的女子一身红裳,挽起的乌发下露出雪白细颈与顾盼生辉的一张脸。
    天人之姿,仿佛天上神仙以香车下凡,游览人间。
    无数百姓脸色通红地激动道:“拜见陛下!拜见王后!”
    坐在御辇上的钟虞笑容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离尤,“陛下?!”
    离尤挑眉,“怎么了?寡人命人快马加鞭传回都城的诏令,不喜欢?”
    “得偿所愿,我当然喜欢。”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从袖口下钻过去没.入他掌心的那一刻,笑得愈发灿烂。
    男人重重攥住她的手,轻笑,佯怒地眯了眯眼,“得偿所愿?原来你觊觎的是寡人王后的位置。”
    “是,但也不是。”钟虞垂眼,眉梢眼角的笑意变得羞怯温柔,“我既然心悦陛下,自然愿望就是与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离尤心中有莫名的情绪肆虐泛滥。然后这情绪渐渐漫溢、趋于平静。
    他勾唇,笑得肆意,“寡人亦心悦于你,自然要让你得偿所愿。”
    钟虞怔怔地抬起头,落入他暗涌的目光之中。
    耳边是一阵阵激动喜悦的声浪,陛下与王后这样的字眼断续从鼎沸人声中突显。
    御辇缓缓前行、他们并肩共受百姓朝拜时,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
    “你说唯有一统天下者,方能使你心甘情愿献身,”离尤攥紧她的手,眉眼中爱意与壮志漫溢,“待寡人以四国为聘礼,带你再登观星台,睥睨万家灯火。”
    ……
    ##
    “主人,需要提醒你,下一个世界只剩下一次许愿机会了,请酌情使用。”
    “我知道。”
    钟虞看着面前的画面,心里涌现出了些莫名的滋味。
    长而威严华丽的君王队伍缓缓前行,御辇中并肩的身影浸在落日余晖下。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笑了笑,笑完之后,又有些怅然。
    笑痕从她唇角隐去。
    她刚才还没来得及答一声“好”就被抽离了意识,即便知道会有另一个“自己”去回答离尤,但总觉得那已经与自己无关,是“别人”的故事了。
    钟虞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各种画面与念头摒除,迫使自己收回目光,随意点了面前一个光点,“开始吧。”
    系统顿了顿,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如果结束每一个世界后,你都能把我的记忆清楚就好了。”钟虞忽然开口。
    带着一段段记忆没有间隔地进入新的“故事”,总归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系统看着她,没有回答。
    光点在两人之间展开,最后一点点将钟虞的身影吞噬。
    “怎么会让你忘记呢。”一片虚无的白里,他静静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
    ……
    一睁眼,嘈杂的人声、靡靡音乐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各式各样的热闹声响一齐涌入耳中。
    钟虞眨了眨眼,想抬手按一按太阳穴缓解晕眩,结果却发现她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她现实中是不抽烟的。
    钟虞怔了怔,垂眸在自己身上瞥了一眼——是一身勾勒身形的黑色旗袍。
    她飞快消化着系统传输给自己的记忆。
    有意思。她眼睛亮了亮,带了点笑意。
    面前是一道高大又华丽的西式玻璃门,门两侧戴着白手套的侍者见她走近,微微躬身向她道“日安”,接着将玻璃门打开。
    门内的舞曲与女人低低的娇笑顿时宣泄而出,接着又戛然而止。
    大厅里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只剩轻缓的舞曲还孤零零地响着。
    钟虞脚下的高跟鞋懒洋洋叩击在光可鉴人的地面,挑眉笑着环顾四周。
    这一幅画面,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身姿窈窕曼妙的女人穿一身长至脚踝、开衩至大.腿的黑色旗袍,细眉红唇,黑色波浪卷发簇拥着的脸明艳动人。
    她一抬眼,眸中水光盈盈。
    雪白的肌.肤,墨黑的旗袍与长发,红色的唇,三种最浓重、最鲜明、最夺人眼球的颜色,都在她身上了。
    “嗳,我们的‘盖露’来了呀。”
    忽然有女声揶揄地调.笑。
    话音刚落,舞厅之中便又鼎沸热闹起来,男人们的目光变得痴迷又蠢蠢欲动。
    “是盖露!”
    手上的女士香烟已经烧掉长长的一截,钟虞垂眸想弹掉烟灰,立刻便有男人殷勤地笑着上前,用烟灰缸接在她烟头下。
    钟虞手指动了动弹掉烟灰,抬眼朝对方轻轻一勾唇。
    男人顿时面色通红,直起腰激动道:“盖露小姐,今晚我能否邀请你共舞一曲?”
    “抱歉,”她漫不经心道,“今晚不想跳。”
    说完就走到长沙发的一角坐下。
    钟虞有些出神地撑着下颌,意识到自己又情不自禁回想上个世界的那一刻,她立刻有意识地迫使自己转而去细细打量大厅里的情形。
    刚刚结束的那个世界,让她对这个虚拟世界的时代背景也没那么大惊小怪了。
    民国时期的钰城,她正坐在这座城市最大的销.金.窟里。
    ——她是这个叫“枫白渡”的舞场里一顶一的“红人”、名声远扬的交.际.花。多少男人每日前来,就为和她跳一支舞。
    然而她并不是每晚都出现在舞场,一晚也最多只跳三支,这是其他舞女绝不敢、也绝没有资本做的事。
    枫白渡的老板乐得用这样的方法引人趋之若鹜。男人们竞相花重金讨美人欢心,只为成为三个幸运的胜利者中的一个。
    能和枫白渡的“盖露”跳一支舞,即便花了数不尽的钱财,男人们也能美滋滋地炫耀十天半个月。
    而“盖露”,则是见过她、和她跳过舞的男人们取的一个“别名”。
    ——“凡烟草顶上三叶谓之盖露,极青翠,香烈。”
    盖露是上佳烟草的雅称。人们夸枫白渡那位舞女身姿曼妙柔软如烟草,又甘烈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盖露,那位可是做木材生意的李家少爷,怎么也不赏个脸?”有人在她身侧坐下,带起一阵脂粉味。
    钟虞接过侍者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轻轻抿一口,指腹抹去杯沿的口红印,“邀请我跳舞的人里,这种人少了吗。”
    坐下的舞女意味不明地笑一声,“也是,整个钰城除了你,谁还有这样的资本。”
    话音刚落,蠢蠢欲动的男人们里又有一人上前,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盖露小姐。”对方绅士地弯腰,朝她伸出一只手。
    钟虞一手托着下颌,轻轻掀眼,红唇唇角翘了翘,“抱歉。”
    “好吧。”对方一摊手,无奈地笑了笑,“祝你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这时,大厅的门忽然又开了。
    几个衣着考究,一看便非富即贵的青年踏进大厅,所有舞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长相英俊又家境富庶,这是她们最爱的下手对象。
    钟虞原本只是无意地抬眸瞥一眼,然而这一眼后,她却敛去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
    那几人中间站着的男人最为醒目。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垂着眸,唇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似乎是在听同伴说话。黑色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着,身上西装马甲三件套,裤腿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一尘不染。
    仿佛有所感应,他蓦地抬起眼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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