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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五章

    陈公子的名字叫做陈驹,而招来了无数国手的陈小公子的名字则是一个单字硕,取自通儒硕学,硕果累累之意。
    但不管是通儒硕学,还是硕果累累,显然都没有办法用在一个只懂得躺在床上,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的小孩子身上。当陈公子走进房间,看见这个自出生之后就带给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压力的小表弟此时睁着一双眼睛,直挺挺躺在床上连人都不懂得认的时候,他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神秘微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里”,不会再有人比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
    他的小堂弟,已经绝对没救了!
    这个靠着花园的房间是这套房子中最好的一间屋子,内部环境宽敞,有一扇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深色的窗帘垂在落地窗的两侧,阳光就透过明亮的玻璃洒在床前,既不让床上的男孩被阳光直射,又不让男孩感觉不到阳光。
    陈驹这时已经快步走到了床前。
    他先拉起小堂弟的手,感觉从手指到手臂都软成一片,没有任何力道;他又快速睃了一下对方的面孔,发现本来胖胖的小孩子瘦得连鹳骨都露了出来;最后他对上小堂弟的眼睛,就算他早有准备,也不由被那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个活人,明明已经成了个死人了!
    陈驹连忙将抓在掌心之内的冰凉手臂重新丢下床铺,但转身面向跟着拄拐杖慢慢走进来的陈老时时,却一秒露出了惊讶哀痛的表情:“二爷爷,我不过是几天没有过来,小堂弟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些天来的这么多人简直光吃饭不做事,一点用处都没有!”
    陈老嘴角紧抿,没有接话。
    陈驹深知过犹不及,赶紧再问:“那些人对堂弟的病情怎么看?”
    陈老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看?也就是老看法,在检查脑部没有外伤和内伤之后,说你堂弟是自闭症……”
    陈驹冷笑一声:“自闭还能自闭出植物人的症状来?”
    陈老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除了这个,中医都是说什么寒邪入体,闭塞心窍,可是开的方子照样没有任何用处;倒是这次还有一个说法……”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陈驹连忙追问:“还有一个什么说法?”
    陈老皱眉:“那个说法也不太正常。”
    陈驹义正言辞:“二爷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正常不正常,老话不是说得好?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小堂弟现在这样的情况,早别管什么正常不正常了,我们死马也要当着活马来医啊!”
    他这一席话全是在为不久之后岳轻的出现做普遍,可谓见缝插针,苦心孤诣到了极点!
    陈老虽然心事重重,听见了这句话也不由笑着拿手指点了一下陈驹,而后说:“那是一位老中医,他私下跟我提了一句‘离魂症’,不是古代中医说的那种睡不安宁,而是魂魄离体,说这种情况,最好找——”他面色古怪,还是说,“最好找精通魂魄的专家来处理。”
    陈驹顿时吃了一惊,暗忖着自己叔叔招来的一群人居然不全是饭桶,里头还有一个厉害的家伙。
    但他旋即又安下心来,反正不管再怎么厉害多半也没有岳轻厉害,而陈硕身上的毛病,就算是岳轻也解决不了!
    他连忙再说:“那二爷爷您的打算是?”
    陈老又抽了口烟,心中也是犯难,就如同陈驹刚才所说的,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不管是什么样的办法,他总要试一试,但所谓“精通魂魄的专家”……这到底要往哪里去找呢?
    陈驹察言观色,也差不多明白了陈老的想法,他顿时又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暗道:有了先前的铺垫,再有我今天的边鼓,这不是正好合适引了岳轻出来……我最近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做什么成什么,运气要逆天啊!信了“那里”,果然不错!
    火候自己就已经到了。
    陈驹只要再做最后一件事情就好,这时他已经老神在在,随口笑道:“二爷爷,这事我看也急不来,倒是小堂弟天天呆在家里也不行,我今天正好有空,不如和您老一起带着小堂弟去主题公园玩玩?也让他晒晒太阳,接触接触人群,一直呆在家里,就算没病也捂出病来了。”
    这话说得漂亮,用心也好。
    陈老眉头一展,笑道:“行,就听你的,我们一起推了你的小堂弟出去,逛逛游乐场,我这个老家伙也从来没去过那里,我再去问问你叔叔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再加上他——”
    陈驹的叔叔除了陈省长还能是谁!
    陈驹顿时一阵蛋疼,心想这老头为了孙子是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可他的省长叔叔可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要一听到什么风水大师,问都不会问就直接把人赶走,他还布什么局杀什么人?连忙打消陈老的念头:“二爷爷,叔叔他是一省省长,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空?再说叔叔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肯定会有警卫人员跟着加强戒备,到时候我们是呆在警备队中呢?还是不呆在警备队中呢?这就和最初带小硕出去玩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啊!”
    “……”陈老叹了一口气,“行,就按照你说的做。当了这么大的官也不知道有个什么用,连唯一独苗的病都治不好。”
    他摆摆手,再次说道:“你去准备,准备好了叫我。我和你堂弟都等着你。”
    陈驹恭恭敬敬地答应,转出了房间就立刻掏出手机,一边阴笑一边发出消息:
    “立刻跟上岳轻,将他的行踪随时报备给我!”
    手机很快回馈消息:
    “是,陈少。”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岳轻在拿到总统套房附赠的两张海洋主题公园的门票的时候,完全没有多想。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一张,谢开颜一张,情侣套票干得好,再给这家酒店点个赞,服务确实有够贴心的。
    然后他就笑纳下来,和谢开颜一起出现在了海洋公园的门口。
    相较于人满为患的酒店,岳轻与谢开颜所在的海洋公园倒是维持着不年不节的正常人流量,人数既不多也不少,刚好够每一个人享受足够的娱乐设施而不用排队。
    “好了!”岳轻和谢开颜检票进门,对身旁人说,“我们去看海底生物,你想从哪个展馆看起?”
    “……”谢开颜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回答,“都可以,从最接近的看起了。”
    岳轻与谢开颜往追接近自己的那个展馆走去,然后岳轻就发现……这一路上,坐车的时候还好,当两人需要自己走路的时候,谢开颜总会走着走着就像气球一样从自己身旁飘向远方,然后他拉回谢开颜,再然后谢开颜又走着走着继续飘向远方,如此循环重复。
    昨天才室内温泉黏糊愉快,今天就吃干抹净想走了?
    岳轻忍不住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老是越走越远?”
    谢开颜:“……”他才不会告诉岳轻那是因为自己每每接近对方到一个程度,就感觉浑身皮肤被扎了针一样麻痒难耐,还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身体里向外溢出!
    岳轻再次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昨天大打出手了呢。”
    谢开颜:“……”他鬼使神差,“难道不是吗?”
    岳轻:“……”
    谢开颜:“……”
    岳轻冷不丁就被谢开颜给污了一脸,简直震惊起来了。
    谢开颜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他尴尬极了,张口结舌地看着岳轻,想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一辆移动冰淇淋车从两人身旁走过,岳轻看着谢开颜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十分贴心地买了两支甜筒,一支给自己,一支给谢开颜,让对方暂且能够借助甜筒逃避说话。
    谢开颜低下头,舔甜筒,有点冰。
    岳轻优哉游哉,吃了一口冰淇淋,没什么感觉。
    谢开颜继续舔,有点甜。
    岳轻依旧优哉游哉,转脸凑近,舔了一下谢开颜,嗯,果然有点甜。
    谢开颜:“……”
    岳轻无辜脸:“怎么了?”
    谢开颜什么都没说,三下两下吃完了手中的冰淇淋,等正式进入展馆之后,再也没有离开岳轻身旁了。
    从外头进入地下,经过一条贴满了海底生物相片的甬道,暗蓝色光自前方扑面而来,悠长的隧道里人流来往,三三两两停驻在大片的强化玻璃前方,玻璃后面,则是属于海洋的瑰丽色彩。
    两人暂时没有再开口。
    他们肩并肩向前走去,静谧忽然开始流淌,流淌之中,又有藏于身体记忆的熟稔被翻出来,一点一滴,抚平那些没有对方存在的孤单回忆……
    谢开颜走到了强化玻璃前。
    玻璃之后的深蓝将所有靠近它的生物都染成了一种色彩。
    谢开颜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姿百态、大小不一的鱼群在自己面前游过,突然转脸看向岳轻。
    岳轻斜靠在墙壁上,正想着点事情。
    他突然感觉到谢开颜的目光,于是微微一侧头。
    谢开颜的视线里,轻松闲适地靠在玻璃上的人并没有说话,但他在自己视线所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转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透出询问来……像是自己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对方的注意和询问。
    像是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他都在对方心中占据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像是从过去,一直到现在,对方都站在那里,牵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
    岳轻:“怎么了?”
    谢开颜:“没有什么,就是突然觉得……”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浓浓的迫切,这样的迫切感驱使着他张开唇舌,让他情不自禁地问出那句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问题:
    “你一定喜欢我——”
    你一定一直喜欢我,对不对?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我一直一直很爱你。
    从来没有将视线放在第二个人身上过。
    惊呼在谢开颜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响起。
    接着就是骚动。
    惊呼之后,骚动紧跟着从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传来,谢开颜的话被打断,岳轻倒是还想听谢开颜把未尽的话说下去,但骚动已经从前方蔓延到岳轻和谢开颜所站的地方,前边的人在往后退,后边的人在往前挤,一开始的秩序在这时候完全崩溃,整个通道都乱了套。
    可乱套之中,岳轻还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反身将谢开颜扣在玻璃壁上,用身体给对方制造一个不被拥挤的空间。
    人群与拥挤全被他摒弃在后。
    他的身前只有谢开颜与宁静。
    海洋的蓝点亮谢开颜的脸。
    他微微抬起脸,目光闪烁着泠泠的波光,再一次有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他,让他不期然向前了一下,然后就毫无防备地碰上了岳轻的唇。
    一丝热量从碰触的地方滋生,然后变成身体中的火焰与力量。
    下一刻,谢开颜环着岳轻,轻而易举地挤出了拥堵的人群,来到通道内最宽阔的地方,那里呆着一个孩子,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个老人,以他们为圆心,周围有足足五米的无人空间。
    岳轻:“……”
    就在一个眨眼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他已经被谢开颜带了出来。
    但他完全不想要这个结果好吗?!
    他只想要呆在那个小角落,将谢开颜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小硕,小硕,你没事吧?”这时前方传来了阵阵焦急的喊声。
    岳轻好不容易收拾心情,转头看去,就见空地中间的三个人中,老人与年轻人都围着一个自轮椅上摔下来的小孩子团团转,那个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瘦得皮包骨头,衣服套在身上像麻袋一样空荡荡的,露出袖子的手臂就像是骨头上覆了一层皮那样干瘦。
    现在这个孩子正倒在地上不住颤抖,眼睛翻白,嘴里同时发出如同女人一样的奸笑与男人一般的嘶吼!
    就算是岳轻,乍一听见这两种完全相反的声音从一个小孩子嘴里交替发出,也顿时有吃了一惊的感觉,难怪之前前方的人在出了事情之后就感染瘟疫一样急着向后挤去。
    “快叫救护车,有人打电话了吗?快叫救护车,我孙子是突发急症!”
    这时前面的老人焦急地抬起头对周围围观的人群说。
    但现在这个情况太过诡异,围在周围的人都没有拿手机,还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这不像什么突发急症,倒像是中邪了啊……”
    现在出事的一行人自然是陈老一行。
    自从孙子出事以来,表现出的始终是对外界没有知觉状态,也因此陈老才能放心地和陈驹一起带着孙子出来晒晒太阳,看看海底生物,希冀着能通过这个方法唤起孩子的一点知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一次海洋公园的行程,竟然会让孙子表现出这样的与寻常不同的诡异一面来!
    他这时候恍然想起,从孙子生病之后,确实有几任保姆对他暗示过孙子在半夜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她们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支支吾吾闪闪烁烁,而且始终没有拿出证据来,再加上不管是陈老和陈省长,都亲自照顾过陈硕不止一夜,完全没有看见陈硕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因此一直以为那些说辞都只是保姆嫌弃工作重,不肯尽心,暗地里还生了不小的闷气,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孙子的状态真的如同那位老中医所说,确实需要一些特异的人才能够解决,那他这么久以来,不是一直在耽误孙子吗?
    正当陈老念头起伏波动的时候,陈驹已经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谢开颜与岳轻。
    他在心中大叫一声“天助我也”,看准机会一松按住陈硕的手,好像突然之间拥有了巨大无比力气的陈硕顿时将还按着自己的爷爷推开,撞撞跌跌向人群中跑去!
    人群又是一阵惊叫与拥挤。
    陈老被孙子掀翻在地上,一时半会之间是站不起来,目光却不肯离开孙子片刻,叫道:“小硕,小硕,你等等,爷爷——小驹,你快去拉住小硕!”
    放开陈硕的就是陈驹,陈驹怎么可能还去拉着陈硕?
    只见他在这一秒之内切换出又担忧又焦虑的表情来,一脸既想要去追陈硕,又不由自主伸手扶起陈老的模样:“二爷爷,小硕……哎,二爷爷我先扶你起来,我们一起去追小硕!”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陈老,将陈老慢慢从地上扶起来。
    正是在这同一时间。
    陈硕蒙头蒙脑往岳轻的方向跑去,径自跑到了岳轻身前。
    岳轻同样一把抓住了来到身前的小孩。
    在抓住的这一刹那,他眉头紧皱:心口尚存一丝活人的生机,可是身体之内……全是阴煞之气!
    “放开我!”陈硕用女人的声音尖叫!
    “放开我!”陈硕又用男人的声音嘶吼!
    紧跟着,他重复着“放开我”这三个字,用属于老人的,孩子的,以及种种不同年龄与性别的声音说话,简直像是个口技专业者。
    可是看着陈硕毫无生气,犹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周围的人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孩子厉害,只觉得一股凉气无端从脚底蹿到心口。
    岳轻根本不用细看,碰触到对方的一刹那就知道这是什么问题了。
    说起来最近他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时间还真多,都忘记自己只是个风水大师了。
    他微哼一声,嘲道:“鸠占鹊巢,这么多人在一个壳子里头,你们也不嫌挤吗?”
    说着,他左手换右手,将孩子直接交给谢开颜,阴魂的事情就让专业人士来处理好了。
    谢开颜接过孩子。
    他飞快结个佛印,一声轻喝穿过空气,直接出现在陈硕的脑海之中:
    “阿弥陀佛!”
    人体的脑海之中,金光顿生,生出四字;字静静悬浮片刻,又重新化作金光,分散入身体的每一处窍穴与细处,将体内一切的阴晦邪祟全部驱逐!
    刹那之间,阴晦消散,被阴魂占据了的身体重新软倒在地。
    还有一声并不清晰的“哔剥”之声,是陈驹贴身悬挂的一枚玉瓶碎成了两半,碎裂的瓶子在陈驹的胸膛上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痛得陈驹五官皱起,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心悬孙子的陈老压根没有发现陈驹的种种异样之处,扶着陈驹的手就快步往孙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陈驹忍着疼痛用外衣遮了遮衬衫,免得血迹渗出让人看见异样。
    他这时恨恨地在心中想道:麻痹,果然不愧为“那里”高度警惕,打上极度危险的标签的人,果然有点本事,可惜再有本事,也还是我陈某人的囊中之物!
    这时,他耳中忽然听见陈老感激与殷勤的声音:
    “我孙子突然犯病,真是多谢这位小哥了,不知道小哥怎么称呼,刚才又是怎么让我孙子安静下来的?”
    看吧,一切果然如我所料!
    为着计划的顺利进行,陈驹同样打叠起笑脸,顺着陈老说话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就看见……一头长发,面容俊美却神情冷淡的谢开颜。
    而站在谢开颜一旁,他的主要目标岳轻,则被陈老彻头彻尾忽略,连眼尾都没多扫上一下。
    陈驹:“……”
    这他妈是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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