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

    几天后，归宁园。
    蓝若挑了个周自珩在校上课的下午，独自来到了位于X市郊外的这座墓园。寒风萧瑟，吹动着墓园里常青乔木的叶片，发出沙沙声响。
    她很快找到了周芸的墓碑。墓碑上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约莫叁十出头，正是她人生中经历被陆乾坤接回、与儿子团聚后，那段短暂相对平稳的时期。照片中的周芸，眉眼温柔，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那双似水的眸子里，除了沉浸在有限幸福中的柔光，更沉淀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未曾磨灭的坚韧。那是一种知道自己选择意味着什么，并愿意为之承担后果的沉静力量。
    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一束还算新鲜的白菊花静静地躺在墓前。X市十一月的天气，湿度不低，早晚温差大，但白日气温尚在十度上下徘徊。这束白菊花花瓣饱满，仅边缘稍有轻微卷曲，在渐起的秋风中微微颤动，依其新鲜程度判断，放置时间应该不超过叁天。
    是周自珩来看过周芸吗？蓝若脑海中浮现出侦探偷拍的那张照片——少年独自站在墓前，背影孤直，侧脸在逆光中看不真切，但那份几乎要溢出画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与寂寥，却穿透像素，清晰地烙印在她记忆里。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她要利用的，是这个孩子内心深处最沉重、最不设防的伤口。一股混杂着愧疚与不忍的情绪涌了上来，酸涩地堵在喉咙口。
    可是……陆修远。
    那个名字像一簇冰冷的火焰，瞬间烧尽了所有软弱的情绪。她一定要找到陆修远的消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真相揭开后，周自珩会用怎样憎恨的目光看她。
    她对着墓碑上那个温柔坚韧的女人，在心里无声地说：对不起，我要利用你最爱的人，去对付那个或许是你一直爱着、也带给你无尽痛苦的男人。
    如果这世间真有灵魂……那么，等她做完这一切，她下到地狱之前，她会先去向周芸请罪。
    寒风卷过墓园，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蓝若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周芸。
    十一月的风裹挟着湿冷的寒气，一寸寸侵蚀着X市的每一个角落。圣晖公学内部，一部分人的心也如同这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慌。
    先前只在私下窃窃流传的裁员传言，近几日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落得到处都是，甚至开始生根发芽。几张模糊不清、像是偷拍的所谓“初步裁员名单”图片，开始在部分教职工的小圈子里隐秘流传。尽管校方第一时间出面辟谣，声称是有人恶意P图，但恐慌的情绪已然蔓延。在那份像素低劣的图片上，有心人依稀辨认出了“蓝薇”的名字。
    蓝薇在学校里碰上蓝若的几率本就不高。蓝若是高二一班的生活辅导员，事无巨细，常常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而蓝薇，凭借着赵志伟的关系，在行政岗上做着清闲的工作，严格遵循着朝九晚五的坐班制度，到点下班，从不留恋。起初，她还能用“蓝若不过是最忙最累的牛马，是高二一班那群混世魔王最新的背锅侠”来安慰自己，维持着那可悲的优越感。
    但现在，面对那悬在头顶、似乎随时会落下的裁员铡刀，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偶尔在学校走廊擦肩而过，看到蓝若那张平静无波、总是专注工作而没有注意到她的侧脸时，蓝薇眼中那幽怨与不甘的情绪，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如同实质般刺向那个她曾经看不起的表姐。
    蓝若自然察觉到了蓝薇的不对劲。那双眼睛里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浮于表面的亲热，只剩下焦灼和一种隐隐的敌意。然而，蓝若初来乍到，在圣晖毫无根基，人生地不熟，加上她刻意保持距离，几乎没有可以交心打探消息的同事。她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调查陆乾坤、周自珩以及与高二一班那群背景深厚的学生周旋上，对于学校内部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她既无兴趣，也缺乏有效的信息渠道去核实。
    她凭借观察，确认了一个事实：蓝薇正处于某种极大的焦虑和不安之中。蓝薇的这种情绪于她而言，只是背景噪音，无需理会。
    蓝薇的焦虑并非空穴来风。上次慈善舞会，她寄予厚望的“寻找下家”计划彻底失败。一方面，前男友赵志伟明里暗里的搅局让她束手束脚；另一方面，她锁定的那几个家世优越的目标对象，对她或是礼貌疏离，或是兴趣缺缺。而主动向她搭讪的，又多是些她目前还瞧不上的、形象或背景不佳的人物。她的心气，还没低到那个地步。
    眼看借由婚姻或恋情实现阶层跃迁的道路受阻，工作的危机又迫在眉睫，蓝薇的心态逐渐失衡。她看着蓝若负责的高二一班，无论是开学时在实训基地得到的最高分，还是刚刚结束的“暖冬行动”得到校方内部的赞许，似乎每一项工作，蓝若都能交出令人侧目的答卷。
    这种对比，像毒液一样侵蚀着蓝薇的心。“要是……要是能趁机接过高二一班辅导员的位置……”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思绪。如果成功，她不仅可能保住工作，甚至能凭借这个接触更多顶尖资源的平台，获得更高的跳板！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尤其是，赵志伟在舞会那晚已经明确表态：如果学校真的要动刀清理关系户，以他的地位，根本保不住她。现实的冰冷，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依赖。舞会结束后没多久，蓝薇就找机会向赵志伟提出了分手。这场从大学校园开始、延续到工作岗位、历时叁年的恋情，在一场心照不宣的算计与冰冷的现实面前，仓促而又平静地画上了句号。
    甩掉了“前任”这个包袱，蓝薇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也更加无所顾忌。她开始全心全意地策划，如何才能将蓝若从那令人眼热的位置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要是蓝若生病了……或者受伤了，必须静养一段时间……”蓝薇坐在自己狭小的公寓里，眼神闪烁着冰冷的光。只要有一个暂时的空缺，她就可以毛遂自荐，先去当临时代理辅导员。只要有机会接触到那些学生和他们的家庭，她就有信心凭借手段稳住局面，然后再慢慢经营，想办法彻底将蓝若踢出局。
    一个清晰而恶毒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不如，就先让蓝若发生一点“意外”吧。
    她拿起手机，翻找着通讯录里那些被她备注为“垃圾”，却又在特定时刻可能派上用场的名字。那是她过去在一些不太入流的场合认识的、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她需要一场看似偶然的“事故”，一场足够让蓝若暂时无法工作，但又不会引起太大风波和深入调查的“意外”。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备注上。蓝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一丝微弱的不安和恐惧，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狠厉。为了保住工作，为了往上爬，她必须这么做。
    电话，拨通了。